那天去藥房買藥。guan事的老蔡不在，走開了。柜臺前等著的另一位顧客問我：什麼傷？哪兒疼？

        被媽媽打chu來的傷，在穿了衣服看不見的bu位。這叫我怎麼說呢？

        何況是這個人在問我，更令我連頭都不敢抬。

        他還笑著繼續問：“怎麼？不認得我了？我也算是你的老師啊。”

        正是認chu來了，我才tui軟臉燒，無言以對。

        我知dao賀先生在我們學校當上了老師，所以他才辭掉了家教的職位——學校禁止教師在校外兼職。

        我們學校有兩個bu分，文科和理科。我是文科的。賀先生在理科任教。他不教我，我不常見到他。但論理我還是該叫他老師的。

        但我在心裡叫他“先生”。偷偷的，老派的，像黑白電影，與現實世界隔了一層朦朦的不可觸摸的距離，格外優mei而絕望。

        我滾燙著臉深埋頭，一會兒，他也沒說話了，我忽然意識到糟糕了：我會不會顯得很沒禮貌？他會不會討厭我了？

        這時候老蔡終於從庫房的門裡chu來了，拿著一包煙，與爸爸他們chou的大路貨不一樣，純黑包裝，上面用金se印著片葉zi，儼然峻麗。老葵遞了這煙給賀先生，一邊問我：“你弟弟又磕傷啦？”熟門熟路給我拿了支消炎清淤的藥膏。

        我gan覺到賀先生的目光，連手都熱辣辣的，都不敢伸chu去接藥膏，又不敢不接。

        賀先生開kou了，聲音醇厚，讓老蔡再拿兩樣東西。

        那兩樣東西交在了我手裡。

        我始終深埋著頭，看賀先生打開煙盒，取了一支煙chu來。那煙特別的儒雅、修長，很襯他的手指。

        我想讓他的手指觸碰到，是什麼gan覺呢？我如果zuo他的手裡的煙，即使只是點燃，就擱在窗邊，即使他就這樣走開了，而我就此燃燼，也無怨言。

        忽聽他問我：“對了，你喜不喜歡別人chou煙？”

        我慌亂的搖搖頭。

        他煙支在柜臺上頓了頓，沒有點，走了。

        我捧著藥，他給我的。比我平素用的貴。有止痛的、也有呵護傷kou細胞不容易留疤的。我沒有付錢。他買給我的。他還對我說了話。

        我將那短短幾句溫存翻來覆去在心底盤摩，隨時自羞自恨到想找個地縫自己tiao進去埋了，卻又一直暈乎乎飄在雲端。

        因為太幸福了，比平時脆弱，一不小心就破了防。

        其實也不過是一顆火tuidan。盤zi裡就剩xia那麼一顆。弟弟理所當然的拿著喫了。我看著他。忽然內心的脆弱把我擊倒了。我很意外的認識到人的心裡怎麼可以大大的決堤，而外表仍然是完整的。弟弟看著我，問：“姊，怎麼了？”

        我說：你喫了這隻dan。

        我的語音聽起來有點顫抖，非常不體面。我很不好意思，就努力讓聲音正常一點。

        他說：“哦！”把嚼的動作放大，還張嘴給我看：“我喫得很棒對不對？”

        寶寶最棒！寶寶喫得多長得gao哦——這是他從小聽的話。

        他從來沒有被講過：“餓死鬼投胎啊？”“喫喫喫就知dao喫。”沒有被筷zi打過手、要求把最好的shiwu留給別人。

        他的笑容真實燦爛。

        我的yan淚迸liu。

        “姊姊你怎麼哭了。”弟弟驚慌失措。

        我哭得全shen顫抖，yan淚鼻涕糊在一起，停不xia來。

        我聽見弟弟最後咕噥了一句：“女人。”

        好像這句話就解釋了所有。

        我忽然覺得他不是不像爸爸的。我的yan淚乾了。我心底那個傷kou，還在，并且擴大了，疼痛的灼爛著。而我哭不chu來了。

        第二天上學，我yan睛是紅腫的。也沒有多少人過問。其實沒什麼人在乎我。

        就像音樂課，也排在課表上，但有誰真的在乎呢？我們到有鋼琴的那個教室，那裡的桌zi木頭特別老，陽光落在上面，燦燦似一片片金zi。金zi并不在我的座位上。我默默坐在影zi裡。像我們的家，自從對方建起gaogao的、特別豪華的現代樓宇，我們的老房zi也總在陰影裡。我都習慣這樣陰郁郁的環境了，仿佛手指都凍僵、血ye都凝住了，又怎麼樣呢？我用這樣的手指握住筆，於桌面一字字的寫xia：祝我生日快樂。

        用的是鉛筆，萬一別人不喜歡，可以ca掉。

        音樂課不是固定座位，沒人知dao是我寫的……吧？我想。

        我很久都沒再見到賀先生。聽人說他戒煙了。他說他快結婚了，未來的媳婦兒不喜歡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