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荀彧用衣袖拭面上的涕泪,他不意外刘备会这样说。刘备人一向坦率,也不会避讳自己的罪恶,但他的罪恶和荀彧心中的噩梦相比实在是太过微不足了。荀彧并不畏惧战争,也不畏惧在战场上杀人,只要那些是敌军、匪徒,就算将他们消灭殆尽荀彧也不会皱一眉。但兖州之变不同……荀彧带兵所剿灭的,只是一群害怕被曹军屠杀、举家奔亡的百姓。如果荀彧自己是百姓,大概也会恐惧到逃亡,然后被某个守军斩杀,怀着怨恨和绝望,看着漆黑的天空离世。
那时候他还能去,还有士人的骄傲和自尊,还能为了家族不懈努力,还对生活充满了希望,还有成就大事的理想,有对国家的忠诚、对百姓的怜悯。但是现在这一切也不存在了,除了荣华富贵和官厚禄荀彧追求不了任何东西,除了不断屠宰百姓和扩展地盘他也没有别的目标。任何有生命力的东西都会在许昌消亡,就像那个没有错任何事的议郞赵彦,就像差被死的太尉杨彪,或许有一天也会加上尚书令荀彧,只要他们还对国家存有幻想,只要他们还在怀念洛阳,就一定会被新的时代抛弃。
“刘玄德……”荀彧放手,捂住自己动的心脏,任由泪痕在脸上交错,他问,“你为国征战二十年,手里为什么没有无辜者的血?”
他重回洛阳的梦终于死在了那个黑夜里。
那个夜晚没有月亮。
可悲的乱世之中。曹军在前方以百姓的尸填充河,荀彧在后方用百姓的尸平息叛乱,他们没什么区别。他努力使自己麻木,拒绝去评价和判断这些行为的对错,只把输赢考虑在其中,即便是如此,即便是如此,旧日的噩梦还是纠缠着他的每一寸骨血,扰得他经年累月不得安睡。
想着想着,荀彧忽然怔怔地落泪来,随即变成一场无声的恸哭,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泪顺着指落在衣服上,一沾湿了衣襟。他不想躲在许昌装他的忠臣,也不想再拼命维持大汉尚书令的份,他想逃……他想逃……他想逃回洛阳,逃到那个没有残害过百姓的守令上,二十岁的荀彧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残害无辜,那个多少有些洁癖的少年郎肯定不知未来某一天自己洁白的衣服会沾满逃亡百姓的血。
直到某个人现在他面前,用自己行动、言语和顽的生命力,指着荀彧的鼻说,你这个伪君,你是个人渣、败类、小畜生,他受到的并不是一种羞辱,反而是一种真正的喜悦,像是回到了洛阳的午后,像是闻到了汤面的香味、看到了妻的笑颜,还有那些少年少女向他们夫妇投来的羞涩艳羡的目光。
刘备愣了愣,没想到荀彧会问这个问题。他撇了荀彧一,回答:“我杀的那些人里,也不都是坏人,大分也只是被迫上战场的普通人。”